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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7月4日 星期三

原毀---韓愈

古之君子,其責己也重以周,其待人也輕以約。重以周,故不怠;輕以約,故人樂為善。

聞古之人有舜者,其為人也,仁義人也,求其所以為舜者,責於己曰:「彼,人也;予,人也;彼能是,而我乃不能是?」早夜以思,去其不如舜者,就其如舜者。聞古之人有周公者,其為人也,多才與藝人也,求其所以為周公者,責於己曰:「彼,人也;予,人也;彼能是,而我乃不能是?」早夜以思,去其不如周公者,就其如周公者。

舜,大聖人也,後世無及焉。周公,大聖人也,後世無及焉,是人也,乃曰:「不如舜,不如周公,吾之病也。」是不亦責於身者重以周乎?其於人也,曰:「彼,人也,能有是,是足為良人矣,能善是,是足為藝人矣。」取其一,不責其二。即其新,不究其舊。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為善之利。一善易修也,一藝易能也,其於人也,乃曰:「能有是,是亦足矣。」曰:「能善是,是亦足矣。」不亦待於人者輕以約乎?

今之君子則不然。其責人也詳,其待己也廉。詳,故人難於為善;廉,故自取也少。己未有善,曰:「我善是,是亦足矣。」己未有能,曰:「我能是,是亦足矣。」外以欺於人,內以欺於心,未少有得而止矣,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?其於人也,曰:「彼雖能是,其人不足稱也;彼雖善是,其用不足稱也。」舉其一,不計其十;究其舊,不圖其新;恐恐然惟懼其人之有聞也,是不亦責於人者已詳乎?夫是之謂不以眾人待其身,而以聖人望於人,吾未見其尊己也。

雖然,為是者,有本有原,怠與忌之謂也。怠者不能修,而忌者畏人修。吾常試之矣,嘗試語於眾曰:「某良士,某良士。」其應者,必其人之與也;不然則其所疏遠、不與同其利者也;不然則其畏也。不若是,強者必怒於言,懦者必怒於色矣。又嘗語於眾曰:「某非良士,某非良士。」其不應者,必其人之與也;不然則其所疏遠、不與同其利者也;不然則其畏也。不若是,強者必說於言,懦者必說於色矣。是故事修而謗興,德高而毀來。

嗚呼!士之處此世,而望名譽之光,道德之行,難已。將有作於上者,得吾說而存之,其國家可幾而理歟!





語譯:
古時候的君子,他們要求自己很嚴厲而且周密,他們對別人的要求很少而且很簡單。因為要求自己嚴厲而且周密,所以他們不怠惰;因為對別人的要求很少而且簡單,所以其他人就會樂於去做善事。

聽說古時候有個叫做舜的人,他的做人,是屬於仁義的。探究他之所以成為舜的道理,就責備自己說:「他是一個人,我也是一個人;他能夠這樣,但是我竟然不能這樣?」早晚都把這件事記在心裡,改掉那些不像舜的,效法那些像舜的。聽說古時有個叫周公的人,他的做人,是屬於多才多藝的。探究他之所以成為周公的道理,就責備自己說:「他是一個人,我也是一個人;他能夠這樣,但是我竟然不能這樣?」早晚都把這件事記在心裡,改掉那些不像周公的,效法那些像周公的。

舜是一個偉大的聖人,後代沒有人能比得上他;周公是一個偉大的聖,後世也沒有人能比得上他。有一個人這麼說:「我比不上舜,也比不上周公,這是我的缺點啊。」這不就是要求自己很嚴苛而且很周密嗎?對於別人,他就說:「那個人能夠有這樣的成就,稱得上是個好人了。能夠把這件事做得很好,可以算是有本領的人了。」只稱讚他某一方面,不苛求他別的地方;只談論他的現在,不追究他的過去。戰戰兢兢的只怕人家不能得到為善的好處。一件善事是容易做的,一種技藝是容易學成的;對於別人,卻說:「他能夠有這樣的善行,已經夠好了。」或說:「他能夠把這件事做得很好,已經夠好了。」這不就是對別人的要求很少而且很簡單嗎?

現在的君子,就不是這樣了。他們要求人家很周詳,對自己的要求卻很少。因為要求他人周詳,所以別人很難去做善事;因為要求自己簡單,所以自己獲得的很少。自己沒有好的表現,卻說:「我能夠把這事做好,就已經足夠了。」自己沒有本領,卻說:「我能有這樣的才能,這也就夠了。」對外用來欺騙別人,對內用來欺騙自己的良心,還沒有獲得些什麼便停止了,這不就是對自己的要求太簡單了嗎?他們對於別人,就說:「他雖然能夠做這件事,但是他的為人是不值得稱讚的;他雖然能夠把這件事做得很好,但是這件事的用處是不足以稱道的。」只提他這一方面的事,不計量其他的善行;只追究他過去的表現,不談論他現在的成就。戰戰兢兢的,就怕別人有名望,這不就是要求別人太周詳了嗎?這就是所謂不用要求別人的準則來要求自己,而用聖人的條件去希望別人做到,這種人我看不出他有自己尊重自己的地方。

話雖這麼說,然而這樣做的人,也是有他根本的原因的,就是「怠惰」與「妒忌」。怠惰的人無法修養自己,妒忌的人則怕別人修養自己。我常常加以試驗,曾試著告訴許多人說:「某人是一個良士,某人是個良士。」那些附和回應的人,一定是那個人的同黨;否則,就是他所疏遠、與他沒有利害關係的人;再不然,就是那些懼怕他的人。如果不是這樣,強橫一點的人一定會說出他的憤怒,怯懦的人一定會表現出憤怒的臉色來。我也曾對許多人說:「某人不是良士,某人不是良士。」那些不贊同的人,一定是那個人的同黨;否則,就是他所疏遠、與他沒有利害關係的人;要不然,就是那些懼怕他的人。如果不是這樣,強橫的人就會說出他的喜悅;怯懦一點的就會表現出喜悅的神色。因此,事情做成功,毀謗的話就會興起;德行提高,毀謗的話也跟著來了。

唉!士人處在這個世界裡,希望自己得到美好名譽的光輝,道德能傳佈出去,實在太難了。那些居於上位而希望有所作為的人,聽到我的這一番言論,如果能把它牢牢記在心裡,那麼這個國家,差不多就可以治理得很好了。




注解:
恐恐然:驚懼惶恐的樣子。
稱:稱道。
有本有原:有根本有起源。
可幾而理:幾乎可以治理得很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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